那是一个少年，有着淡到几乎有点偏灰的黑发，船上暗淡的灯光映出了他的侧脸，带着阴影，很好看，有一种混合了忧郁和淡漠的感觉——但是从他皮肤的稚嫩看来，他明明可能比自己还要小，有这样容貌的人将来肯定会迷倒不少人，无论男女。
沃特刚过了15岁生日，身高已经不比成年人矮多少，假如一直以来能获得更多的营养，他或许已经高过了许多的成年人。而相比之下，那个少年仍然是孩子的体型。
眼下安布鲁尔已经进入了冬天，无尽之海深处刮来的凛冽海风让2级的沃特也感到了寒意，但那个少年的穿着似乎相当单薄。
“老狗叔叔，那是谁？”
“沃特，以后你可以叫我梅金森，或者是大副。从明天起你也会作为学徒，正式成为一名船员了。”梅金森往灰发少年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又将视线移回了码头，“那是我的儿子，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见过他一次。”
沃特摇了摇头。
“没关系，以后你们就都是船上的一员了。你可以叫他杰克。”梅金森收回了手，从怀里掏出一根烟夹在手上，但是没有点燃。
沃特点了点头。“杰克弟弟？”
“不不不，不是弟弟。在船上，他就是杰克，你就是沃特。”
“杰克。他几级了？”
“刚刚3级。”
沃特愣在了原地：“3级？”
“是的，我没让他太着急突破等级，他要先掌握一些别的东西。”
沃特的声音有了一分颤抖与激动：“他…他应该比我，小？”
“刚刚11岁。”
“他…什么…他？！…3…”
梅金森用力地揉了揉沃特地脑袋，喷出一口烟气，笑着说：“别想太多，小子，他也是人，不是鬼，你很快也会有3级的，只是因为他一直跟我在一块而已——”
才不是。梅金森在心里想。假如他得到的是安布鲁尔议会的培养，维多利安双生圣子在同年龄时的成就如今早已被他踩在脚下。梅金森用尽了办法压制杰克的自然成长，这才让杰克刚刚突破3级。不过今后该如何让杰克成长，他还需要好好和杰姆他们想一想。他们这一船人本身是能打，但是想教人，比起安布鲁尔议会，那确实是差了太多太多。起码在突破等级这件事上，是这样的。
此外，还有一个令梅金森不解的地方。杰克的身体构造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但是他从小到大都呆呆的，像是梅金森不跟他说怎么做他就不知道应该干什么一样。维多利安双生圣子的天才可是世人皆知，相比之下杰克好像就是那具优秀的身体自动在升级，而不是杰克本人研究出的怎么升级。
“杰克！过来认识一下沃特。”梅金森喊了一声杰克的名字。
杰克的反应似乎有些迟缓，像是仍然惊讶于码头的纷乱景象一般。他走到了梅金森和沃特的身边，抬头看着两人。
他的眼睛倘若完全睁开应该会很大，但是杰克似乎喜欢耷拉着眼皮，加上有些长的头发部分遮住了他的眼睛，以至于显得他的眼睛有些细长。他有些瘦，正脸十分柔和，但是又不能被“英俊”、“阴柔”等词形容，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充满了美学所谓的“线条之美”的感觉，以至于让人难以第一眼辨别出他的性别。如果说安妮的美是璀璨的珍珠，杰姆的魅力是狂放的烈火，梅金森是沉稳又博学的矿石，那杰克只能被“合理”这个词形容，是一种如此容易被人接受的感觉。
“沃特？”杰克用近乎呢喃的声音说，“你好，我是杰克。”
他的声音也很悦耳，让人听了会感叹舒适，但是依旧不知道具体怎么形容。而且梅金森有这样的感觉，只要杰克自己想，他能用任何语气说话。虽然在过去的十一年间两人都过着可以说是无聊的生活，所以他从未印证过这个猜想。
而沃特的第一反应就和梅金森相去甚远了。
好可爱的男孩子——沃特如是想——他真的3级了？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
下一刻，沃特的思绪被杰克伸过来的手打断。
“握手？”杰克说。
“啊，握手。”沃特顿时结巴了一下，“你好，我是沃特，沃特·怀特。”
两个孩子握了握手。
“你们以后还有相当长的时间会一同度过，现在你们或许会有些话想跟对方说？就像是，问些问题什么的……”
“嘿梅吉，孩子们自己会知道怎么相处的，现在是…”杰姆和安妮从后面现身，杰姆从怀中掏出一块表，看了一眼，“十二点半，我想他们应该都饿了，不如让菲力给他们做点吃的吧。菲力！”
菲力·特纳，船上的厨子应声，在几息之间就来到了甲板。他看了看两个孩子，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沃特认出他就是那个出事后来到他的船舱的船员。
“他们上了船就不再是孩子了，杰姆，你得让他们——”
菲力重重地拍了一下杰姆的背，让他咳嗽了个不停，说：“得了吧梅吉，你都活了七八十年了，偶尔还是得年轻个一两下的，别对孩子们太苛刻了。来吧，两个小家伙，跟我来。”
说罢菲力一只手搂住一个孩子，把他们带向了餐舱。
梅金森点燃了烟，深吸了一口。然后想起来了一件事，于是懊恼地说：“啊，坏了，应该从安妮的店里先拿上个几箱酒的。”
“你最好少喝酒。”安妮双手抱在胸前，用好听的声音说。
“梅吉，你该听她的。当时我和你见面都没想到你已经变成了这种样子。”
梅金森又吸了一口烟，说：“我好得很。这么多年来，有杰克的帮助，我已经恢复了许多，至少腿不那么跛了。”
“看看你，现在还有谁能把你和当年那个英俊少爷联系在一起呢？”
一口烟雾被胡乱吐出，梅金森没说话。
“比如说吐烟圈。”
“杰姆，”梅金森恼火地抓了抓头发，“我当了三十年的流氓，有些习惯短时间是很难回到当年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杰姆和安妮都笑起来。
杰姆一手挽住安妮，一手钩住梅金森的脖子。
“我必须得说，今天真他妈的完美。”杰姆咧开嘴，乐呵呵地说，“虽然打了一架，哦，应该说两架——可能是三架？”
安妮甩开了杰姆的手：“我得说，如果你一口一句脏话，那你就离我远点。”
“可是你不是也说吗？”梅金森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努力想掰开杰姆的手臂，“尤其是还是富家小姐的时候。”
“可能吧，但是你想深究这个问题吗？”
随后三个人一同大笑起来。
“很高兴——”
“再见到——”
“你们。”
今天的事故不仅波及到了码头的行人，一些不那么坚固的船只也在冲击之中遭受了灭顶之灾，拜此所“赐”，许多水手也因此失去了工作，因此今天中下层区的后半夜又是格外的热闹。
在中层区的一家以宽敞和实惠闻名的酒吧中的一个角落，两拨人以一个微妙的坐法排开，分坐在一张大桌的两边。桌子上摆放着几瓶朗姆酒，虽已经拆封但滴水未少。
特洛伊和自己的随从坐在一侧，特洛伊自己处于一拨人最边上的位置，被两拨人夹在了中间。另一边是特里尔家族的水手们，艾希则被簇拥在他们中央。
特洛伊穿上了一套边角有些磨损但是十分整洁的私掠船长制服，并且对自己的容貌进行了些许伪装，让自己的脸上多了些许风霜的痕迹。此时外人对他的印象是这是一位有一定的出海经验、但是也没有太老道的私掠船长，这意味着他仍处于上升时期，并且一般乐于结交新的伙伴，也就是说，追随这样一位船长将很有可能带来许多机遇——暴富，或者是更强大的力量。他的随从中的大多数人以前都有过在出海的经验，此时也是驾轻就熟，以老水手的面貌出现。于是这一张桌子人中只有艾希……
在两人分开之前艾希一直将全身隐藏在长袍之下，即便是接过乌迪尔的东西时也戴着手套，特洛伊其实并不知道她的本来面目。而此时，看着穿着一身漂亮的、剪裁合体且做工精良、一看就是来自上层区的知名裁缝店的女性航海服的艾希，特洛伊终于意识到了在什么地方或许有些偏差。
艾希完完全全将她那完全“不属于航海协会”的脸露了出来，如果要特洛伊说，这是他看过的最天真无邪的面孔，这样的面孔不可能属于现实的任何一个地方，唯有童话里的公主才会拥有，难以想象她居然是乌迪尔的得意门生。
“艾希，在我看来，我们伪装成普通的私掠船组会更好些。”特洛伊侧过半个身子，看向艾希。
但是离他最近的那名特里尔家的水手慢慢逼近他，遮住了他大半的视线。
这家伙是水手里少有的身材不那么魁梧的，但仍算得上是精壮。他伸出一只手，露出了一个在特洛伊看来简直是假笑典范的微笑，说：“很荣幸见到您，特洛伊先生，特里尔家很期待这次的合作。我是他们的水手长，安迪·拉尔，同时也是艾希小姐的私人卫队队长。”
特洛伊用脚趾想都知道这家伙对艾希多少有些身份之外的憧憬，以及他对自己的敌意。
据特洛伊所知，特里尔家族的年轻一代除去艾希，还有艾希的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有着不错的天赋，而且都很杰出。特洛伊知道艾希真正的天赋，也知道沃利弗兰·特里尔——也就是如今的特里尔家族家主对艾希的偏爱是出于保护和看重两方面的因素，但在旁人看来，艾希是一个既没有她的兄弟姐妹那样出色的等级，也没有优秀的打理家族的能力，仅仅是简单地因为先天失声而得到了沃利弗兰的偏心的花瓶罢了。但也正因如此，似乎她变成了一个格外容易触及的目标，更何况她确实生得楚楚动人。而眼前的问题是，为什么艾希要把这伙人带来？
特洛伊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他只思考了半秒钟，然后在脸上挂出了一个任谁都会觉得亲切的笑容。乌迪尔老师既然让艾希与他同行，必有他的考量。像几个水手这样细枝末节的问题算不得什么麻烦，当然他肯定会找一个时间问问艾希。
特洛伊伸出手和安迪握了握：“很高兴，安迪先生。我是行政院任命的进取号的私掠船长，想必你就是特里尔家族的代表了？啊不，特里尔家族的代表应该是艾希小姐才对。抱歉，失礼了。”特洛伊说着，向艾希微微点头以示歉意，艾希抬手表示无妨。
特洛伊感觉安迪的笑容在一瞬间更加僵硬了。特洛伊巧妙地拆穿了安迪话中的误导，并且提醒了他想要和特洛伊叫板，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而实际上，这张桌子旁坐着的所有人其实根本上都在为乌迪尔效劳，所以除去特洛伊和艾希，其他人都是可有可无的杂工罢了。特洛伊自己的随从姑且有一定的分量，特里尔家族的水手在特洛伊眼中那真是从一般船队的中流砥柱沦落到了消耗品。
归根结底，对于特洛伊来说，甚至连艾希如何都可以被归类为重要但不必要的范畴，唯有乌迪尔老师的任务，他绝不会让这个小水手长在其中有任何装神弄鬼的机会。
能在特里尔家族做到干部的位置，安迪起码不会是太蠢的货色。而在每一个希望向上爬的人身上，态度和利益是多少成正比的，更何况在出海之前就把船队的关系搞僵更是完全不必要。既然刚刚已经亮过了獠牙，接下来就该给胡萝卜了。
特洛伊拿过一瓶酒，直接递给了安迪，自己又拿过了另外一瓶，随后抢先安迪一步开口道：“虽然我相信诸位已经知道此次出行的大概情况了，但是还是容我再重申一遍——”
鬼叻，艾希肯定是什么都没说就硬把他们拉过来了，搞得安迪以为他特洛伊是行政院的小白脸，才会让安迪一上来就散发出敌意，具体情况估计更是只字未提，既然如此他只要胡编乱造就行了——希望如此。不过看着特里尔家族的水手一个个装作满不在乎、但是世界能已经聚集的情况来看，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听接下来的话。这说明特洛伊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这次的合作据我所知，沃利弗兰先生和我的顶头上司都十分重视。它关系到一条新航线的开通，其中囊括了海洋资源以及货运两方面的的开发。沃利弗兰先生和行政院对于这个项目的投资都是一个十分庞大的数字，当然，这其中还有一点内幕——”
特洛伊凑近安迪：“除去艾希小姐以外的几个特里尔，都对下任家主的位子十分感兴趣，而掌握这样一条航路，将会产生的影响有多大我们稍微想想就知道。据我所知，沃利弗兰先生可是对其他的几个孩子只字未提……”
特洛伊拍了拍安迪的肩膀，拿着酒瓶碰了一下，“话止于此，我只在乎这个任务最终能不能顺利交接。”他着重强调了顺利这两个字的发音，“别的我一概不在乎，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说完，特洛伊自顾自地干起酒来，一下子就是一瓶朗姆酒下了肚。
于是安迪意识到了自己开始的失态，脑筋转了几下，看起来是明白了当下的情形，酒瓶一扬，转眼桌子上又多了一个空瓶。
于是两边的人开始推杯换盏，一开始有些紧张的气氛也融化在了酒中。特洛伊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和水手们谈笑间瞥了一眼艾希，发现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眼中没有一丝情感的存在，嘴角却微微勾起，同时辅以的是世界能精密而迅捷的涌动——于是特洛伊回以直视。
安迪突然出声打断了特洛伊的感知：“你和艾希小姐之前合作过吗？旧识？”
特洛伊笑笑，说：“初次见面，不过早有耳闻。我很期待这次的合作。艾希小姐呢？”
在安迪也回头向艾希看去的前一秒，艾希脸上突兀地绽出了一个动人的微笑。
在两人的目光中，艾希轻轻点了点头。安迪将头转回，艾希脸上的笑容又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还真是……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在特洛伊心中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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